永遠的天涯海角
──居家護理天使艾珂瑛修女──

  提到聖母醫院,人們會說那是生孩子的地方;提到聖母醫院的居家護理,人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艾珂瑛修女。時光荏苒,今天的聖母醫院已結束了產科的輝煌歷史;奉獻一生的艾珂瑛修女也青春不再,然而這些記憶卻深植人心,成為永遠的歷史。在醫院的迴廊或角落,不時會遇見一位穿著白色修服的矮小身影,踩著快速的步伐穿梭其間,炯炯有神的目光隨時注意著週遭。一旦遇到病患或坐著輪椅的老人家,她便自然的停下腳步,伸出雙手握住對方,慈愛的笑容自她臉上漫溢,溫暖的問候自她口中輕柔的吐出。小小的一間醫院,似乎老是走不到盡頭。這是我對艾珂瑛修女的印象,在她身上總是看到匆忙與停頓,時間好像永遠不夠,總是有下一位需要照顧的病患。這樣的印象也來自員工們的口中,我始終聽到類似的聲音:病人在艾修女心中永遠是第一順位。

  所以,當把範圍與視野擴大,將醫院裡見到的艾修女,放到她經營了數十年的廣大台東鄉間,可想而知,她的腳步如何能不匆匆?民國六十八年一月,美國籍的艾珂瑛修女,離開家鄉,來到天涯海角的台東。初時她是負責聖母醫院一樓內科病房的管理工作。和她同一天抵達醫院的,還有一位從英國來的內科醫師Dr. Burraws身為家中的獨生女兒,艾修女在高中畢業的時候就起了做修女的心願。她的母親卻以十八歲的女孩不夠成熟作為理由,拒絕了她。大學畢業後,艾修女再次向母親表明做修女的意願,母親這次不但沒有反對,還告訴她:只要妳快樂就好!

  家鄉在美國路易斯安那州,艾修女畢業於密蘇里州大學護士系,並取得密西根州底特律公共衛生碩士,她在一九五七年發願進入仁愛會,一九七九年,四十五歲的艾修女,被美國仁愛會派來台灣。「修會要我到台灣,剛開始的時候,心理好害怕,因為我不會說這裡的語言,也不認識台灣的人。」艾修女說。她初來時的擔憂,漸漸在台東的好山好水,美麗的樹木花草,以及台灣人的親切善良之中,獲得了慰藉。尤其台東的景緻與她的家鄉類似,使她覺得仍是住在自己家鄉般的熟悉。民國六十九年,艾珂瑛修女至台北榮總接受三個月的麻醉訓練。當時醫院產科的剖腹生產作業是由在台東市執業的歐李季坤醫師支援,學成後的艾修女便是擔任開刀房的麻醉師工作。同時她也協助醫院進行護理教育訓練及臨床工作。這段期間,菲律賓籍的羅藝霞醫師接受馬克裴院長的委託,開始山地醫療及居家護理的工作,之後由艾修女接手居家護理的工作。當時任麻醉師的艾修女,隨身攜帶一只BBcall,從雙腳徒步開始了她在台東的海角天涯。什麼是居家護理?簡單的說是在病患家裡提供健康照顧及促進健康的相關服務,它的目的在於增進、維持個人的疾病和殘障侷限性到最小,及安祥幸福的快樂生活,因此,是持續性照顧的一部份。


仁愛會成立宗旨

  聖母醫院的居家護理概念,係為其所屬仁愛會的成立宗旨之一,就是由修女走出醫院,親自到病人家中探病,為病人做醫療照護工作。這得從仁愛會的成立說起。故事發生在十七世紀,當時的一位法國神父聖文生,因鑒於當時社會貧窮,許多鄉下地區的貧窮病患既缺衣食物資又乏人照顧,便與當時的一名貴族婦女聖露薏絲合力創辦了仁愛會。聖露薏絲修女自行訓練、教育了一群鄉下少女,倚靠著信仰的力量,親自去到病患及窮人家中,提供照護及服務,她們也收養棄嬰、開導囚犯、救助孤苦老人及宣講福音,可以說是最早的社會服務的雛形。因著這樣的理念,仁愛會四百年來服務的宗旨不變,目前全球仍有兩萬三千名修女會員,服務遍及全世界。清道光二十八年,仁愛會在中國大陸設會,民國四十八年在台灣設會。民國六十四年,仁愛會自聖母醫療傳教會手中接下聖母醫院後,仁愛會的宗旨,繼續成為醫院服務的精神指標。聖母醫院的居家護理工作,便是在這樣的服務理念下開花結果。尤其醫院所在的台東,因為幅員廣大,早期交通非常不發達,居住山區部落裡的病人經常因為不便,而延誤就醫時機,或著因為貧窮根本無力就醫,也有某些病人不知道自己正罹患重症或是有病拿了藥卻不知道該什麼時間去吃它等等因素。走出醫院,走入社區,便自然成為醫院的服務目標。

  早期的居家護理沒有任何的經費補助,完全是奉獻。面對當時語言溝通的障礙和崎嶇的山路,艾修女帶著滿腔熱忱,逐一克服。「例如我會先坐公車到初鹿,然後騎上黃太太的腳踏車,我載著她到社區裡拜訪病人。」她說。黃太太是阿美族人,有很長一段時間,陪著艾修女四處探訪病人,替她充當與病人之間的語言橋樑。也是這股熱忱的不斷推動,醫院的居家護理在艾修女無怨無悔的付出中,建立了口碑與當地民眾的深深信任。包括阿美、布農、排彎、卑南、魯凱、泰雅六個原住民民部落,遍佈在台東地區,腳踏車能行旅到的地方終究有限,艾修女終於像美國修會開口,希望能有輛汽車代步。在經過一段時日的等待後,終於在她生日那天,收到一張賀卡和美金五千元的支票,寄件人是美國知名影星保羅紐曼。艾修女語帶興奮的回憶了這段往事。原來艾修女所屬的美國的修會,替她募得款項並當作她的生日賀禮。有了這筆錢,加上教會補足的差額,艾修女有了第一台汽車。開車載著黃太太上山下海,艾修女服務的地區逐漸擴大。到了民國七十五年,由艾珂瑛修女領軍的居家照護部門正式成立。她將原先負責的內科病房交由施雅璞修女接手,將工作主力放在居家護理及培訓人員上,當時每年大約訪視病人達兩千人次。

病人永遠擺第一

  居家護理的對象包括,出院需繼續治療的病患,如高血壓、糖尿病患者;需長期居家醫療照顧的病患,如中風病人;重症末期患者的居家照顧,如癌症臨終患者。從為病人護理傷口、換氣切、鼻胃管、導尿管、衛生教育到幫忙清理居家環境、慰問病患、甚至為病人祈禱等等,都是艾修女帶領的居家護理服務範圍。每個星期一,艾修女跑大南地區半天,另外半天協助門診;星期二,她的車開向台東縣南端知本、太麻里、金崙、大武一帶;星期三她換上腳踏車跑台東市區;星期四則是海線從加路蘭、都蘭、一直到成功、長濱一帶;星期五她到了山線的太原、關山、鹿野、池上、海端一帶及卑南、南王等地;星期六又在台東市區;星期日則留守醫院。

  一個禮拜七天,她的工作也是整整七天。凡是跟過她跑居家的護士,無不叫苦連天。居家安寧護士田月鳳就曾經跟著艾修女工作一段時間,她說:「像艾修女那麼投入,好像沒有自己了。」田月鳳形容她們到了病人家裡,艾修女從為病人洗頭洗澡到洗衣燒飯,什麼都來。有時忘了吃飯休息,月鳳也只好餓著肚子跟著做。

  護佐陳櫻花也曾提過類似經驗。例如她們到兩個獨居老人的家裡,孩子都不在身邊,生活環境非常惡劣,艾修女一到,二話不說,袖子捲一捲,就蹲在地上洗床單、洗衣服,「我即使心中再不願意,也不得不跟著做,那時候心理真的是會感動,這個外國的老修女,竟然這樣照顧自己的同胞。」也有時正在外探訪病人,醫院開刀房臨時一通緊急電召,身兼麻醉師的艾修女就立刻飆車回醫院,一旁的助手若沒有過人的膽量,怕也很難跟隨艾修女的腳步。艾修女對病人的照顧,像是捧在手掌心的珍珠一般呵護,只要病人一通電話,不管是半夜三更,或是路途多麼遙遠,艾修女都是隨傳隨到。直到她年事漸高,經過同事們一再的溝通,她才修正做法:先確定病人家屬是否在家,再決定是由家屬送來醫院,或是由她親自接送。艾修女的嚴格,也是員工之中出了名的,例如她會要求員工即使面對情況再糟的病人,也不得顯露一絲的害怕或不耐;她也會以身示範,一定保持病人和環境的清潔,並將病人照料完全後才會休息或處理其他的事。

  因為信仰,所以有愛;因為心中有愛,使得這些在常人眼中看來不可思議的要求,對身為修女的她而言,卻是甘之如飴。「既然選擇做修女,就不可以叫苦,還要做得歡喜!」因為這份歡喜,病人愛戴她,員工佩服她;也因著信仰,安慰了許多病人痛苦的心靈。例如她曾和一位罹患嚴重氣喘二十多年的病人成為好友,雖然有語言的障礙,卻互相交換學習英文和阿美族歌謠。在歌唱和祈禱中,為病人帶來平安喜樂。

  也有非天主教教徒的病患,和艾修女一起用著各自的宗教儀式共同祈禱。不管在病人家裡,或是在醫院的開刀房裡,艾修女的信仰為病人帶來了身體的照顧和心靈的平靜。


在工作中得到快樂

  這也是支持著她一路走來的重要動力,在工作中得到快樂。「病人帶給我的快樂比我能為他們做的多太多!」這是艾修女的體會。當病人身體乾淨舒爽了,她覺得快樂;當病人從癱瘓臥床,而能自行照顧生活起居、養雞養鴨過日子,她覺得快樂;當雙手麻痺的病人,可以開始手工編織,她當然覺得快樂;當病人從痛楚中露出笑容,她更覺得快樂。

艾修女飽滿的愛心和熱情,是病人倚靠的力量;而病人逐漸好轉的病情,卻是她最大的回饋。「彼此都高興、都歡喜,都會歌頌主的恩慈。」民國八十一年,艾修女獲得衛生署頒發的第二屆醫療奉獻獎,她的居家護理卻不過是個開頭。

  民國八十六年,現任社區督導蕭燕菁加入居家護理行列,挺著大肚子,隨艾修女上山下海。在燕菁的心目中,艾修女亦師亦友,是位願意為屬下解決問題、承擔責任的好主管。民國八十九年,居家照護部門擴充成為「社區健康發展組」,由艾修女負責督導。下設居家護理組,並成立山地醫療小組。同年六月,年事已高的艾修女正式交棒,由燕菁升任社區組督導至今。從六十八年進醫院到現在,二十五年的歲月,奉獻給了心愛的窮苦病患,艾珂瑛修女已成了聖母醫院居家護理的代名詞。包括居家護理、居家安寧、居家服務、山地醫療等,「社區健康發展組」下已有七個業務小組,成為人員及業務量最龐大、服務範圍最廣的一組。更重要的是,在艾修女多年愛心與耐心的奉獻及經營下,聖母醫院的居家護理早已樹立的專業形象與口碑,在醫療評鑑中也是各醫院之冠。包括旗下的護理人員,都在艾修女嚴格要求與精神感召之下,為病患提供高品質的照護服務,與病人建立長期互信的關係。交棒後的艾修女,並沒有停下她匆匆的腳步。星期一、三,她仍然和蕭督導開著白色吉普車,馳騁在太原、關山、長濱、成功一帶;她也仍然四處探訪病患,尤其是癌症末期的安寧病患,為他們帶來信仰的支持。

  醫院幾乎等於艾修女的一切。當我進行採訪工作之初,坐在醫院的會議室裡,艾修女側身貼近我,用她的美式國語,一字一句緩慢地告訴我,這一年醫院發生了什麼事,那一年醫院又有誰來了,她的聲音一逕輕柔;她的態度總是和靄。對於文字記載闕如的醫院,就像是聽著原住民部落裡的老人家口述歷史一般,我也在老修女的記憶中瞥見了醫院的過往。有一次,她手上拿著一份汽車目錄,正仔細地一一比較,那是善心人士對社區組的捐贈。她向我解釋,病人可能需要臨時送醫,所以,這輛車不僅是平常作為居家訪視之用,還要有足夠的空間可以載送病人,並且要讓病人感覺到舒適。眼前的老修女,頭髮已經花白,視力也不如以往,然而只是那麼一個小動作,卻見到她對病患的細心和考慮周到,一切都是為了病人!

  台東不僅有美麗的山與海,還有美麗的人心啊!我想。艾修女從美國到台東,到各個山巔水涯,她的行腳未曾停歇,她的愛也不曾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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